变形记

變形記

直到薄暮时分格里高尔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这与其说是沉睡 还不如说是昏厥。其实再过一会儿他自己也会醒的, 因为他觉得睡 得很长久,已经睡够了, 可是他仍觉得仿佛有一阵疾走的脚步声和 轻轻关上通向前厅房门的声音惊醒了他。街上的电灯, 在天花板和 家具的上半部投下一重淡淡的光晕,可是在低处他躺着的地方, 却 是一片漆黑。他缓慢而笨拙地试了试他的触觉,只是到了这时, 他 才初次学会运用这个器官,接着便向门口爬去, 想知道那儿发生了 什么事。他觉得有一条长长的、绷得紧紧的不舒服的伤疤, 他的两 排腿事实上只能瘸着走了。 而且有一条细小的腿在早晨的事件里受 了重伤,现在是毫无用处地曳在身后--仅仅坏了一条腿, 这倒真 是个奇迹。

直到薄暮時分格里高爾才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這與其說是沉睡 還不如說是昏厥。其實再過一會兒他自己也會醒的, 因為他覺得睡 得很長久,已經睡夠了, 可是他仍覺得彷彿有一陣疾走的腳步聲和 輕輕關上通向前廳房門的聲音驚醒了他。街上的電燈, 在天花板和 傢具的上半部投下一重淡淡的光暈,可是在低處他躺着的地方, 卻 是一片漆黑。他緩慢而笨拙地試了試他的觸覺,只是到了這時, 他 才初次學會運用這個器官,接着便向門口爬去, 想知道那兒發生了 什麼事。他覺得有一條長長的、綳得緊緊的不舒服的傷疤, 他的兩 排腿事實上只能瘸着走了。 而且有一條細小的腿在早晨的事件裡受 了重傷,現在是毫無用處地曳在身後--僅僅壞了一條腿, 這倒真 是個奇蹟。

他来到门边, 这才发现把他吸引过来的事实上是什么:食物的 香味。因为那儿放了一个盆子,盛满了甜牛奶, 上面还浮着切碎的 白面包。他险些儿要高兴得笑出声来, 因为他现在比早晨更加饿了 ,他立刻把头浸到牛奶里去,几乎把眼睛也浸没了。 可是很快又失 望地缩了回来;他发现不仅吃东西很困难, 因为柔软的左侧受了伤 --他要全身抽搐地配合着才能把食物吃到口中--而且也不喜欢 牛奶了,虽然牛奶一直是他喜爱的饮料, 他妹妹准是因此才给他准 备的;事实上,他几乎是怀着厌恶的心情把头从盆子边上扭开, 爬 回到房间中央去的。

他來到門邊, 這才發現把他吸引過來的事實上是什麼:食物的 香味。因為那兒放了一個盆子,盛滿了甜牛奶, 上面還浮着切碎的 白麵包。他險些兒要高興得笑出聲來, 因為他現在比早晨更加餓了 ,他立刻把頭浸到牛奶裡去,几乎把眼睛也浸沒了。 可是很快又失 望地縮了回來;他發現不僅吃東西很困難, 因為柔軟的左側受了傷 --他要全身抽搐地配合著才能把食物吃到口中--而且也不喜歡 牛奶了,雖然牛奶一直是他喜愛的飲料, 他妹妹準是因此才給他準 備的;事實上,他几乎是懷着厭惡的心情把頭從盆子邊上扭開, 爬 回到房間中央去的。

他从门缝里看到起坐室的煤气灯已经点亮了,在平日, 到这时 候,他父亲总要大声地把晚报读给母亲听,有时也读给妹妹听, 可 是现在却没有丝毫声息。 也许是父亲新近抛弃大声读报的习惯了吧 ,他妹妹在说话和写信中经常提到这件事。可是到处都那么寂静, 虽然家里显然不是没有人。“我们这一家子过得多么平静啊。 ”格 里高尔自言自语道,他一动不动地瞪视着黑暗,心里感到很自豪, 因为他能够让他的父母和妹妹在这样一套挺好的房间里过着满不错 的日子。可是如果这一切的平静、 舒适与满足都要恐怖地告一结束 ,那可怎么办呢?为了使自己不致陷入这样的思想, 格里高尔活动 起来了,他在房间里不断地爬来爬去。

他從門縫裡看到起坐室的煤氣燈已經點亮了,在平日, 到這時 候,他父親總要大聲地把晚報讀給母親聽,有時也讀給妹妹聽, 可 是現在卻沒有絲毫聲息。 也許是父親新近拋棄大聲讀報的習慣了吧 ,他妹妹在說話和寫信中經常提到這件事。可是到處都那麼寂靜, 雖然家裡顯然不是沒有人。“我們這一家子過得多麼平靜啊。 ”格 裡高爾自言自語道,他一動不動地瞪視着黑暗,心裡感到很自豪, 因為他能夠讓他的父母和妹妹在這樣一套挺好的房間裡過着滿不錯 的日子。可是如果這一切的平靜、 舒適與滿足都要恐怖地告一結束 ,那可怎麼辦呢?為了使自己不致陷入這樣的思想, 格里高爾活動 起來了,他在房間裡不斷地爬來爬去。

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有一次一边的门打开了一道缝, 但马上又 关上了,后来另一边的门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 显然是有人打算进 来但是又犹豫不决。格里高尔现在紧紧地伏在起坐室的门边, 打算 劝那个踌躇的人进来,至少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可是门再也没有开 过,他白白地等待着。清晨那会儿,门锁着,他们全都想进来; 可 是如今他打开了一扇门,另一扇门显然白天也是开着的, 却又谁都 不进来了,而且连钥匙都插到外面去了。

在這個漫長的夜晚,有一次一邊的門打開了一道縫, 但馬上又 關上了,後來另一邊的門上也發生了這樣的事; 顯然是有人打算進 來但是又猶豫不決。格里高爾現在緊緊地伏在起坐室的門邊, 打算 勸那個躊躇的人進來,至少也想知道那人是誰; 可是門再也沒有開 過,他白白地等待着。清晨那會兒,門鎖着,他們全都想進來; 可 是如今他打開了一扇門,另一扇門顯然白天也是開着的, 卻又誰都 不進來了,而且連鑰匙都插到外面去了。

一直到深夜,起坐室的煤气灯才熄灭, 格里高尔很容易就推想 到,他的父母和妹妹久久清醒地坐在那儿, 因为他清晰地听见他们 蹑手蹑脚走开的声音。没有人会来看他了, 至少天亮以前是不会了 ,这是肯定的, 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从容不迫地考虑他该怎样安排 生活。 可是他匍匐在地板上的这间高大空旷的房间使他充满了一种 不可言喻的恐惧, 虽然这就是他自己住了五年的房间--他自己还 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不无害臊地急急钻到沙发底下去了, 他马上就感到这儿非常舒服,虽然他的背稍有点儿被压住, 他的头 也抬不起来。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身子太宽, 不能整个藏进沙发底 下。

一直到深夜,起坐室的煤氣燈才熄滅, 格里高爾很容易就推想 到,他的父母和妹妹久久清醒地坐在那兒, 因為他清晰地聽見他們 躡手躡腳走開的聲音。沒有人會來看他了, 至少天亮以前是不會了 ,這是肯定的, 因此他有充裕的時間從容不迫地考慮他該怎樣安排 生活。 可是他匍匐在地板上的這間高大空曠的房間使他充滿了一種 不可言喻的恐懼, 雖然這就是他自己住了五年的房間--他自己還 不大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經不無害臊地急急鑽到沙發底下去了, 他馬上就感到這兒非常舒服,雖然他的背稍有點兒被壓住, 他的頭 也抬不起來。他唯一感到遺憾的是身子太寬, 不能整個藏進沙發底 下。

他在那里整整待了一夜,一部分的时间消磨在假寐上, 腹中的 饥饿时时刻刻使他惊醒,而另一部分时间里, 他一直沉浸在担忧和 渺茫的希望中,但他想来想去, 总是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目前他 必须静静地躺着, 作忍耐和极度的体谅来协助家庭克服他在目前的 情况下必然会给他们造成的不方便。

他在那裡整整待了一夜,一部分的時間消磨在假寐上, 腹中的 饑餓時時刻刻使他驚醒,而另一部分時間裡, 他一直沉浸在擔憂和 渺茫的希望中,但他想來想去, 總是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目前他 必須靜靜地躺着, 作忍耐和極度的體諒來協助家庭克服他在目前的 情況下必然會給他們造成的不方便。

拂晓时分,其实还简直是夜里, 格里高尔就有机会考验他的新 决心是否坚定了, 因为他的妹妹衣服还没有完全穿好就打开了通往 客厅的门,表情紧张地向里张望,她没有立刻看见他, 可是一等她 看到他躲在沙发底下--说究竟,他总是待在什么地方, 他又不能 飞走,是不是?--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就把门砰地重新关上。 可是仿佛是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似的,她马上又打开了门, 踮起脚 走了进来,似乎她来看望的是一个重病人,甚至是陌生人。 格里高 尔把头探出沙发的边缘看着她。 她会不会注意到他并非因为不饿而 留着牛奶没喝,她会不会拿别的更合他的口味的东西来呢? 除非她 自动注意到这一层,他情愿挨饿也不愿唤起她的注意, 虽然他有一 股强烈的愿望,想从沙发底下冲出来,伏在她脚下, 求她拿点食物 来。可是妹妹马上就注意到了,她很惊讶, 发现除了泼了些出来以 外,盆子还是满满的,她立即把盆子端了起来, 虽然不是直接用手 ,而是用手里拿着的布,她把盆子端走了。格里高尔好奇地要命, 想知道她会换些什么来,而且还作了种种猜测。 然而心地善良的妹 妹实际上所做的却是他怎么也想像不到的。为了弄清楚他的嗜好, 她给他带来了许多种食物,全都放在一张旧报纸上。 这里有不新鲜 的一半腐烂的蔬菜,有昨天晚饭剩下来的肉骨头, 上面还蒙着已经 变稠硬结的白酱油;还有些葡萄干杏仁; 一块两天前格里高尔准会 说吃不得的乳酪;一块陈面包,一块抹了黄油的面包, 一块洒了盐 的黄油面包。除了这一切,她又放下了那只盆子, 往里倒了些清水 ,这盆子显然算是他专用的了。她考虑得非常周到, 生怕格里高尔 不愿当她的面吃东西,所以马上就退了出去,甚至还锁上了门, 让 他明白他可以安心地随意进食。 格里高尔所有的腿都嗖地向食物奔 过去。而他的伤口也准是已经完全愈合了, 因为他并没有感到不方 便,这使他颇为吃惊,也令他回忆起,一个月以前, 他用刀稍稍割 伤了一个手指,直到前天还觉得疼痛。

拂曉時分,其實還簡直是夜裡, 格里高爾就有機會考驗他的新 決心是否堅定了, 因為他的妹妹衣服還沒有完全穿好就打開了通往 客廳的門,表情緊張地向裡張望,她沒有立刻看見他, 可是一等她 看到他躲在沙發底下--說究竟,他總是待在什麼地方, 他又不能 飛走,是不是?--她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就把門砰地重新關上。 可是彷彿是後悔自己方纔的舉動似的,她馬上又打開了門, 踮起腳 走了進來,似乎她來看望的是一個重病人,甚至是陌生人。 格里高 爾把頭探出沙發的邊緣看著她。 她會不會注意到他並非因為不餓而 留着牛奶沒喝,她會不會拿別的更合他的口味的東西來呢? 除非她 自動注意到這一層,他情願挨餓也不願喚起她的注意, 雖然他有一 股強烈的願望,想從沙發底下衝出來,伏在她腳下, 求她拿點食物 來。可是妹妹馬上就注意到了,她很驚訝, 發現除了潑了些出來以 外,盆子還是滿滿的,她立即把盆子端了起來, 雖然不是直接用手 ,而是用手裡拿着的布,她把盆子端走了。格里高爾好奇地要命, 想知道她會換些什麼來,而且還作了種種猜測。 然而心地善良的妹 妹實際上所做的卻是他怎麼也想像不到的。為了弄清楚他的嗜好, 她給他帶來了許多種食物,全都放在一張舊報紙上。 這裡有不新鮮 的一半腐爛的蔬菜,有昨天晚飯剩下來的肉骨頭, 上面還蒙着已經 變稠硬結的白醬油;還有些葡萄乾杏仁; 一塊兩天前格里高爾準會 說吃不得的乳酪;一塊陳麵包,一塊抹了黃油的麵包, 一塊灑了鹽 的黃油麵包。除了這一切,她又放下了那只盆子, 往裡倒了些清水 ,這盆子顯然算是他專用的了。她考慮得非常周到, 生怕格里高爾 不願當她的面吃東西,所以馬上就退了出去,甚至還鎖上了門, 讓 他明白他可以安心地隨意進食。 格里高爾所有的腿都嗖地向食物奔 過去。而他的傷口也準是已經完全癒合了, 因為他並沒有感到不方 便,這使他頗為吃驚,也令他回憶起,一個月以前, 他用刀稍稍割 傷了一個手指,直到前天還覺得疼痛。

“难道我现在感觉迟钝些了 ?”他想,紧接着便对乳酪狼吞虎咽起来,在所有的食物里, 这一 种立刻强烈地吸引了他。他眼中含着满意的泪水,逐一地把乳酪、 蔬菜和酱油都吃掉;可是新鲜的食物却一点儿也不给他以好感, 他 甚至都忍受不了那种气味, 事实上他是把可吃的东西都叼到远一点 的地方去吃的。他吃饱了,正懒洋洋地躺在原处, 这时他妹妹慢慢 地转动钥匙,仿佛是给他一个暗示,让他退走。 他立刻惊醒了过来 ,虽然他差不多睡着了,就急急地重新钻到沙发底下去。 可是藏在 沙发底下需要相当的自我克制力量, 即使只是妹妹在房间里这短短 的片刻,因为这顿饱餐使他的身子有些膨胀,他只觉得地方狭窄, 连呼吸也很困难。他因为透不过气,眼珠也略略鼓了起来, 他望着 没有察觉任何情况的妹妹在用扫帚扫去不光是他吃剩的食物, 甚至 也包括他根本没碰的那些,仿佛这些东西现在根本没人要了, 扫完 后又急匆匆地全都倒进了一只桶里,把木盖盖上就提走了。 她刚扭 过身去,格里高尔就打沙发底下爬出来舒展身子, 呼哧呼哧喘了几 口气。

“難道我現在感覺遲鈍些了 ?”他想,緊接着便對乳酪狼吞虎嚥起來,在所有的食物裡, 這一 種立刻強烈地吸引了他。他眼中含着滿意的淚水,逐一地把乳酪、 蔬菜和醬油都吃掉;可是新鮮的食物卻一點兒也不給他以好感, 他 甚至都忍受不了那種氣味, 事實上他是把可吃的東西都叼到遠一點 的地方去吃的。他吃飽了,正懶洋洋地躺在原處, 這時他妹妹慢慢 地轉動鑰匙,彷彿是給他一個暗示,讓他退走。 他立刻驚醒了過來 ,雖然他差不多睡着了,就急急地重新鑽到沙發底下去。 可是藏在 沙發底下需要相當的自我剋制力量, 即使只是妹妹在房間裡這短短 的片刻,因為這頓飽餐使他的身子有些膨脹,他只覺得地方狹窄, 連呼吸也很困難。他因為透不過氣,眼珠也略略鼓了起來, 他望着 沒有察覺任何情況的妹妹在用掃帚掃去不光是他吃剩的食物, 甚至 也包括他根本沒碰的那些,彷彿這些東西現在根本沒人要了, 掃完 後又急匆匆地全都倒進了一隻桶裡,把木蓋蓋上就提走了。 她剛扭 過身去,格里高爾就打沙發底下爬出來舒展身子, 呼哧呼哧喘了幾 口氣。

格里高尔就是这样由他妹妹喂养着, 一次在清晨他父母和使女 还睡着的时候,另一次是在他们吃过午饭, 他父母睡午觉而妹妹把 使女打发出去随便干点杂事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存心叫他挨饿, 不过也许是他们除了听妹妹说一声以外对于他吃东西的情形根本不 忍心知道吧,也许是他妹妹也想让他们尽量少操心吧, 因为眼下他 们心里已经够烦的了。

格里高爾就是這樣由他妹妹喂養着, 一次在清晨他父母和使女 還睡着的時候,另一次是在他們吃過午飯, 他父母睡午覺而妹妹把 使女打發出去隨便幹點雜事的時候。他們當然不會存心叫他挨餓, 不過也許是他們除了聽妹妹說一聲以外對於他吃東西的情形根本不 忍心知道吧,也許是他妹妹也想讓他們儘量少操心吧, 因為眼下他 們心裡已經夠煩的了。

至于第一天上午大夫和锁匠是用什么借口打发走的, 格里高尔 就永远不得而知了,因为他说的话人家既然听不懂, 他们--甚至 连妹妹在内--就不会想到他能听懂大家的话, 所以每逢妹妹来到 他的房间里,他听到她不时发出的几声叹息, 和向圣者作的喁喁祈 祷,也就满足了。后来,她对这种情形略为有点习惯了--当然, 完全习惯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时, 她间或也会让格里高尔听到这 样好心的或者可以作这样理解的话。“ 他喜欢今天的饭食。 ” 要是格里高尔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她会这样说。 但是遇到相反的 情形,并且这种情形越来越多了, 她部是有点忧郁地说:“又是什 么都没有吃。”

至于第一天上午大夫和鎖匠是用什麼藉口打發走的, 格里高爾 就永遠不得而知了,因為他說的話人家既然聽不懂, 他們--甚至 連妹妹在內--就不會想到他能聽懂大家的話, 所以每逢妹妹來到 他的房間裡,他聽到她不時發出的幾聲嘆息, 和向聖者作的喁喁祈 禱,也就滿足了。後來,她對這種情形略為有點習慣了--當然, 完全習慣是絶對不可能的--這時, 她間或也會讓格里高爾聽到這 樣好心的或者可以作這樣理解的話。“ 他喜歡今天的飯食。 ” 要是格里高爾把東西吃得一乾二淨,她會這樣說。 但是遇到相反的 情形,並且這種情形越來越多了, 她部是有點憂鬱地說:“又是什 麼都沒有吃。”

虽然格里高尔无法直接得到任何消息, 他却从隔壁房间里偷听 到一些,只要听到一点点声音,他就急忙跑到那个房间的门后, 把 整个身子贴在门上。特别是在头几天, 几乎没有什么谈话不牵涉到 他,即使是悄悄话。整整两天,一到吃饭时候, 全家人就商量该怎 么办;就是不在吃饭时候,也老是谈这个题目, 那阵子家里至少总 有两个人,因为谁也不愿孤单单地留在家里, 至于全都出去那更是 不可想像的事。就在第一天, 女仆--她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几分还 弄不太清楚--来到母亲跟前,跪下来哀求让她辞退工作, 当她一 刻钟之后离开时,居然眼泪盈眶感激不尽, 仿佛得到了什么大恩典 似的,而且谁也没有逼她,她就立下重誓, 说这件事她一个字也永 远不对外人说。

雖然格里高爾無法直接得到任何消息, 他卻從隔壁房間裡偷聽 到一些,只要聽到一點點聲音,他就急忙跑到那個房間的門後, 把 整個身子貼在門上。特別是在頭幾天, 几乎沒有什麼談話不牽涉到 他,即使是悄悄話。整整兩天,一到吃飯時候, 全家人就商量該怎 麼辦;就是不在吃飯時候,也老是談這個題目, 那陣子家裡至少總 有兩個人,因為誰也不願孤單單地留在家裡, 至于全都出去那更是 不可想像的事。就在第一天, 女仆--她對這件事到底知道幾分還 弄不太清楚--來到母親跟前,跪下來哀求讓她辭退工作, 當她一 刻鐘之後離開時,居然眼淚盈眶感激不盡, 彷彿得到了什麼大恩典 似的,而且誰也沒有逼她,她就立下重誓, 說這件事她一個字也永 遠不對外人說。

女仆一走,妹妹就帮着母亲做饭了;其实这事也并不太麻烦, 因为事实上大家都简直不吃什么。 格里高尔常常听到家里一个人白 费力气地劝另一个人多吃一些,可是回答总不外是:“谢谢, 我吃 不下了。”或是诸如此类的话。现在似乎连酒也不喝了。 他妹妹总 是一次又一次地问父亲要不要喝啤酒, 并且好心好意地说要亲自去 买,她见父亲没有回答,便建议让看门的女人去买, 免得父亲觉得 过意不去,这时父亲断然地说一个“不”字, 大家就再也不提这事 了。

女仆一走,妹妹就幫着母親做飯了;其實這事也並不太麻煩, 因為事實上大家都簡直不吃什麼。 格里高爾常常聽到家裡一個人白 費力氣地勸另一個人多吃一些,可是回答總不外是:“謝謝, 我吃 不下了。”或是諸如此類的話。現在似乎連酒也不喝了。 他妹妹總 是一次又一次地問父親要不要喝啤酒, 並且好心好意地說要親自去 買,她見父親沒有回答,便建議讓看門的女人去買, 免得父親覺得 過意不去,這時父親斷然地說一個“不”字, 大家就再也不提這事 了。

在头几天里, 格里高尔的父亲便向母亲和妹妹解释了家庭的经 济现状和远景。他常常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去取一些文件和帐目, 这都放在一个小小的保险箱里, 这是五年前他的公司破产时保存下 来的。他打开那把复杂的锁、悉悉苏苏(字库中无此二字, 先用同 音字代替)地取出纸张又重新锁上的声音都一一听得清清楚楚。 他 父亲的叙述是格里高尔幽禁以来听到的第一个愉快的消息。 他本来 还以为父亲的买卖什么也没有留下呢, 至少父亲没有说过相反的话 ;当然,他也没有直接问过。那时, 格里高尔唯一的愿望就是竭尽 全力, 让家里人尽快忘掉父亲事业崩溃使全家沦于绝望的那场大灾 难。所以,他以不寻常的热情投入工作, 很快就不再是个小办事员 ,而成为一个旅行推销员,赚钱的机会当然更多, 他的成功马上就 转化为亮晃晃圆滚滚的银币, 好让他当着惊诧而又快乐的一家人的 面放在桌上。那真是美好的时刻啊, 这种时刻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至少是再也没有那种光荣感了, 虽然后来格里高尔挣的钱已经够 维持一家的生活,事实上家庭也的确是他在负担。大家都习惯了, 不论是家里人还是格里高尔,收钱的人固然很感激, 给的人也很乐 意,可是再也没有那种特殊的温暖感觉了。只有妹妹和他最亲近, 他心里有个秘密的计划,想让她明年进音乐学院,她跟他不一般, 爱好音乐,小提琴拉得很动人,进音乐学院费用当然不会小, 这笔 钱一定得另行设法筹措。他逗留在家的短暂时间, 音乐学院这一话 题在他和妹妹之间经常提起, 不过总是把它当作一个永远无法实现 的美梦;只要听到关于这件事的天真议论,他的父母就感到沮丧; 然而格里高尔已经痛下决心, 准备在圣诞节之夜隆重地宣布这件事。

在頭幾天裡, 格里高爾的父親便向母親和妹妹解釋了家庭的經 濟現狀和遠景。他常常從桌子旁邊站起來,去取一些檔案和帳目, 這都放在一個小小的保險箱裡, 這是五年前他的公司破產時保存下 來的。他打開那把複雜的鎖、悉悉蘇蘇(字型檔中無此二字, 先用同 音字代替)地取出紙張又重新鎖上的聲音都一一聽得清清楚楚。 他 父親的敘述是格里高爾幽禁以來聽到的第一個愉快的消息。 他本來 還以為父親的買賣什麼也沒有留下呢, 至少父親沒有說過相反的話 ;當然,他也沒有直接問過。那時, 格里高爾唯一的願望就是竭盡 全力, 讓家裡人儘快忘掉父親事業崩潰使全家淪于絶望的那場大災 難。所以,他以不尋常的熱情投入工作, 很快就不再是個小辦事員 ,而成為一個旅行推銷員,賺錢的機會當然更多, 他的成功馬上就 轉化為亮晃晃圓滾滾的銀幣, 好讓他當着驚詫而又快樂的一家人的 面放在桌上。那真是美好的時刻啊, 這種時刻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 ,至少是再也沒有那種光榮感了, 雖然後來格里高爾掙的錢已經夠 維持一家的生活,事實上家庭也的確是他在負擔。大家都習慣了, 不論是家裡人還是格里高爾,收錢的人固然很感激, 給的人也很樂 意,可是再也沒有那種特殊的溫暖感覺了。只有妹妹和他最親近, 他心裡有個秘密的計劃,想讓她明年進音樂學院,她跟他不一般, 愛好音樂,小提琴拉得很動人,進音樂學院費用當然不會小, 這筆 錢一定得另行設法籌措。他逗留在家的短暫時間, 音樂學院這一話 題在他和妹妹之間經常提起, 不過總是把它當作一個永遠無法實現 的美夢;只要聽到關於這件事的天真議論,他的父母就感到沮喪; 然而格里高爾已經痛下決心, 準備在聖誕節之夜隆重地宣佈這件事。

这就是他贴紧门站着倾听时涌进脑海的一些想法, 这在目前当 然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了。有时他实在疲倦了,便不再倾听, 而是 懒懒地把头靠在门上,不过总是立即又得抬起来, 因为他弄出的最 轻微的声音隔壁都听得见,谈话也因此停顿下来。 “他现在又在干 什么呢?”片刻之后他父亲会这样问,而且显然把头转向了门, 这 以后,被打断的谈话才会逐渐恢复。

這就是他貼緊門站着傾聽時湧進腦海的一些想法, 這在目前當 然都是毫無意義的空想了。有時他實在疲倦了,便不再傾聽, 而是 懶懶地把頭靠在門上,不過總是立即又得抬起來, 因為他弄出的最 輕微的聲音隔壁都聽得見,談話也因此停頓下來。 “他現在又在干 什麼呢?”片刻之後他父親會這樣問,而且顯然把頭轉向了門, 這 以後,被打斷的談話才會逐漸恢復。

由于他父亲很久没有接触经济方面的事, 他母亲也总是不能一 下子就弄清楚,所以他父亲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解释, 使格里高 尔了解得非常详细:他的家庭虽然破产, 却有一笔投资保存了下来 --款子当然很小--而且因为红利没动用,钱数还有些增加。 另 外, 格里高尔每个月给的家用--他自己只留下几个零用钱--没 有完全花掉,所以到如今也积成了一笔小数目。 格里高尔在门背后 拼命点头,为这种他没料到的节约和谨慎而高兴。当然, 本来他也 可以用这些多余的款子把父亲欠老板的债再还掉些, 使自己可以少 替老板卖几天命,可是无疑还是父亲的做法更为妥当。

由於他父親很久沒有接觸經濟方面的事, 他母親也總是不能一 下子就弄清楚,所以他父親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反覆解釋, 使格里高 爾瞭解得非常詳細:他的家庭雖然破產, 卻有一筆投資保存了下來 --款子當然很小--而且因為紅利沒動用,錢數還有些增加。 另 外, 格里高爾每個月給的家用--他自己只留下幾個零用錢--沒 有完全花掉,所以到如今也積成了一筆小數目。 格里高爾在門背後 拚命點頭,為這種他沒料到的節約和謹慎而高興。當然, 本來他也 可以用這些多餘的款子把父親欠老闆的債再還掉些, 使自己可以少 替老闆賣幾天命,可是無疑還是父親的做法更為妥當。

不过,如果光是靠利息维持家用,这笔钱还远远不够; 这项款 子可以使他们生活一年,至多两年,不能再多了。 这笔钱根本就不 能动用,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日常的生活费用得另行设法。 他父 亲身体虽然还算健壮,但已经老了,他已有五年没做事, 也很难期 望他能有什么作为了;在他劳累的却从未成功过的一生里, 他还是 第一次过安逸的日子,在这五年里,他发胖了, 连行动都不方便了 。而格里高尔的老母亲患有气喘病,在家里走动都很困难, 隔一天 就得躺在打开的窗户边的沙发上喘得气都透不过来, 又怎能叫她去 挣钱养家呢?妹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她的生活直到现在为止 还是一片欢乐,关心的只是怎样穿得漂亮些,睡个懒觉, 在家务上 帮帮忙,出去找些不太花钱的娱乐,此外最重要的就是拉小提琴, 又怎能叫她去给自己挣面包呢?只要话题转到挣钱养家的问题, 最 初格里高尔总是放开了门,扑倒在门旁冰凉的皮沙发上, 羞愧与焦 虑得心中如焚。

不過,如果光是靠利息維持家用,這筆錢還遠遠不夠; 這項款 子可以使他們生活一年,至多兩年,不能再多了。 這筆錢根本就不 能動用,要留着以備不時之需;日常的生活費用得另行設法。 他父 親身體雖然還算健壯,但已經老了,他已有五年沒做事, 也很難期 望他能有什麼作為了;在他勞累的卻從未成功過的一生裡, 他還是 第一次過安逸的日子,在這五年裡,他發胖了, 連行動都不方便了 。而格里高爾的老母親患有氣喘病,在家裡走動都很困難, 隔一天 就得躺在打開的窗戶邊的沙發上喘得氣都透不過來, 又怎能叫她去 掙錢養家呢?妹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 她的生活直到現在為止 還是一片歡樂,關心的只是怎樣穿得漂亮些,睡個懶覺, 在家務上 幫幫忙,出去找些不太花錢的娛樂,此外最重要的就是拉小提琴, 又怎能叫她去給自己掙麵包呢?只要話題轉到掙錢養家的問題, 最 初格里高爾總是放開了門,撲倒在門旁冰涼的皮沙發上, 羞愧與焦 慮得心中如焚。

他往往躺在沙发上,通夜不眠, 一连好几个小时在皮面子上蹭 来蹭去。他有时也集中全身力量,将扶手椅推到窗前, 然后爬上窗 台,身体靠着椅子,把头贴到玻璃窗上, 他显然是企图回忆过去临 窗眺望时所感到的那种自由。因为事实上,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稍稍远一些的东西他就看不清了;从前, 他常常诅咒街对面的医院 ,因为它老是逼近在他眼面前,可是如今他却看不见了, 倘若他不 知道自己住在虽然僻静,却完全是市区的夏洛蒂街, 他真要以为自 己的窗子外面是灰色的天空与灰色的土地常常浑然成为一体的荒漠 世界了。他那细心的妹妹只看见扶手椅两回都靠在窗前, 就明白了 ;此后她每次打扫房间总把椅子推回到窗前, 甚至还让里面那层窗 子开着。

他往往躺在沙發上,通夜不眠, 一連好幾個小時在皮面子上蹭 來蹭去。他有時也集中全身力量,將扶手椅推到窗前, 然後爬上窗 台,身體靠着椅子,把頭貼到玻璃窗上, 他顯然是企圖回憶過去臨 窗眺望時所感到的那種自由。因為事實上,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 稍稍遠一些的東西他就看不清了;從前, 他常常詛咒街對面的醫院 ,因為它老是逼近在他眼面前,可是如今他卻看不見了, 倘若他不 知道自己住在雖然僻靜,卻完全是市區的夏洛蒂街, 他真要以為自 己的窗子外面是灰色的天空與灰色的土地常常渾然成為一體的荒漠 世界了。他那細心的妹妹只看見扶手椅兩回都靠在窗前, 就明白了 ;此後她每次打掃房間總把椅子推回到窗前, 甚至還讓裡面那層窗 子開着。

如果他能开口说话,感激妹妹为他所作的一切, 他也许还能多 少忍受她的怜悯,可现在他却受不住。 她工作中不太愉快的那些方 面,她显然想尽量避免;日子一天天过去, 她的确逐渐达到了目的 ,可是格里高尔也渐渐地越来越明白了。 她走进房间的样子就使他 痛苦。她一进房间就冲到窗前,连房门也顾不上关, 虽然她往常总 是小心翼翼不让旁人看到格里高尔的房间。她仿佛快要窒息了, 用 双手匆匆推开窗子,甚至在严寒中也要当风站着作深呼吸。 她这种 吵闹急促的步子一天总有两次使得格里高尔心神不定; 在这整段时 间里,他都得蹲在沙发底下,打着哆嗦。他很清楚, 她和他待在一 起时,若是不打开窗子也还能忍受,她是绝对不会如此打扰他的。

如果他能開口說話,感激妹妹為他所作的一切, 他也許還能多 少忍受她的憐憫,可現在他卻受不住。 她工作中不太愉快的那些方 面,她顯然想儘量避免;日子一天天過去, 她的確逐漸達到了目的 ,可是格里高爾也漸漸地越來越明白了。 她走進房間的樣子就使他 痛苦。她一進房間就衝到窗前,連房門也顧不上關, 雖然她往常總 是小心翼翼不讓旁人看到格里高爾的房間。她彷彿快要窒息了, 用 雙手匆匆推開窗子,甚至在嚴寒中也要當風站着作深呼吸。 她這種 吵閙急促的步子一天總有兩次使得格里高爾心神不定; 在這整段時 間裡,他都得蹲在沙發底下,打着哆嗦。他很清楚, 她和他待在一 起時,若是不打開窗子也還能忍受,她是絶對不會如此打擾他的。

有一次,大概在格里高尔变形一个月以后, 其实这时她已经没 有理由见到他再吃惊了,她比平时进来得早了一些, 发现他正在一 动不动地向着窗外眺望,所以模样更像妖魔了。 要是她光是不进来 格里高尔倒也不会感到意外,因为既然他在窗口, 她当然不能立刻 开窗了,可是她不仅退出去,而且仿佛是大吃一惊似地跳了回去, 并且还砰地关上了门; 陌生人还以为他是故意等在那儿要扑过去咬 她呢。格里高尔当然立刻就躲到了沙发底下, 可是他一直等到中午 她才重新进来,看上去比平时更显得惴惴不安。这使他明白, 妹妹 看见他依旧那么恶心,而且以后也势必一直如此。 她看到他身体的 一小部分露出在沙发底下而不逃走,该是作出了多大的努力呀。 为 了使她不致如此,有一天他花了四个小时的劳动, 用背把一张背单 拖到沙发上,铺得使它可以完全遮住自己的身体,这样, 即使她弯 下身子也不会看到他了。如果她认为被单放在那儿根本没有必要, 她当然会把它拿走, 因为格里高尔这样把自己遮住又蒙上自然不会 舒服。可是她并没有拿走被单, 当格里高尔小心翼翼地用头把被单 拱起一些看她怎样对待新情况的时候, 他甚至仿佛看到妹妹眼睛里 闪出了一丝感激的光辉。

有一次,大概在格里高爾變形一個月以後, 其實這時她已經沒 有理由見到他再吃驚了,她比平時進來得早了一些, 發現他正在一 動不動地向着窗外眺望,所以模樣更像妖魔了。 要是她光是不進來 格里高爾倒也不會感到意外,因為既然他在窗口, 她當然不能立刻 開窗了,可是她不僅退出去,而且彷彿是大吃一驚似地跳了回去, 並且還砰地關上了門; 陌生人還以為他是故意等在那兒要撲過去咬 她呢。格里高爾當然立刻就躲到了沙發底下, 可是他一直等到中午 她才重新進來,看上去比平時更顯得惴惴不安。這使他明白, 妹妹 看見他依舊那麼噁心,而且以後也勢必一直如此。 她看到他身體的 一小部分露出在沙發底下而不逃走,該是作出了多大的努力呀。 為 了使她不致如此,有一天他花了四個小時的勞動, 用背把一張背單 拖到沙發上,鋪得使它可以完全遮住自己的身體,這樣, 即使她彎 下身子也不會看到他了。如果她認為被單放在那兒根本沒有必要, 她當然會把它拿走, 因為格里高爾這樣把自己遮住又蒙上自然不會 舒服。可是她並沒有拿走被單, 當格里高爾小心翼翼地用頭把被單 拱起一些看她怎樣對待新情況的時候, 他甚至彷彿看到妹妹眼睛裡 閃出了一絲感激的光輝。

在最初的两个星期里,他的父母鼓不起勇气进他的房间, 他常 常听到他们对妹妹的行为表示感激,而以前他们是常常骂她, 说她 是个不中用的女儿。可是现在呢,在妹妹替他收拾房间的时候, 老 两口往往在门外等着,她一出来就问她房间里的情形, 格里高尔吃 了什么,他这一次行为怎么样,是否有些好转的迹象。 过了不多久 ,母亲想要来看他了,起先父亲和妹妹都用种种理由劝阻她, 格里 高尔留神地听着,暗暗也都同意。后来, 他们不得不用强力拖住她 了,而她却拼命嚷道:“让我进去瞧瞧格里高尔, 他是我可怜的儿 子!你们就不明白我非进去不可吗?”听到这里, 格里高尔想也许 还是让她进来的好,当然不是每天都来, 每星期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她毕竟比妹妹更周到些,妹妹虽然勇敢,总还是个孩子, 再说她 之所以担当这件苦差事恐怕还是因为年轻稚气,少不更事罢了。

在最初的兩個星期裡,他的父母鼓不起勇氣進他的房間, 他常 常聽到他們對妹妹的行為表示感激,而以前他們是常常罵她, 說她 是個不中用的女兒。可是現在呢,在妹妹替他收拾房間的時候, 老 兩口往往在門外等着,她一出來就問她房間裡的情形, 格里高爾吃 了什麼,他這一次行為怎麼樣,是否有些好轉的跡象。 過了不多久 ,母親想要來看他了,起先父親和妹妹都用種種理由勸阻她, 格里 高爾留神地聽著,暗暗也都同意。後來, 他們不得不用強力拖住她 了,而她卻拚命嚷道:“讓我進去瞧瞧格里高爾, 他是我可憐的兒 子!你們就不明白我非進去不可嗎?”聽到這裡, 格里高爾想也許 還是讓她進來的好,當然不是每天都來, 每星期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她畢竟比妹妹更周到些,妹妹雖然勇敢,總還是個孩子, 再說她 之所以擔當這件苦差事恐怕還是因為年輕稚氣,少不更事罷了。

格里高尔想见见他母亲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在大白天, 考虑 到父亲的脸面,他不愿趴在窗子上让人家看见, 可是他在几平方米 的地板上没什么好爬的, 漫漫的长夜里他也不能始终安静地躺着不 动,此外他很快就失去了对于食物的任何兴趣,因此, 为了锻炼身 体,他养成了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纵横交错地爬来爬去的习惯。 他特 别喜欢倒挂在天花板上,这比躺在地板上强多了, 呼吸起来也轻松 多了,而且身体也可以轻轻地晃来晃去; 倒悬的滋味使他乐而忘形 ,他忘乎所以地松了腿,直挺挺地掉在地板上。 可是如今他对自己 身体的控制能力比以前大有进步,所以即使摔得这么重, 也没有受 到损害。 他的妹妹马上就注意到了格里高尔新发现的娱乐--他的 脚总要在爬过的地方留下一种粘液--于是她想到应该让他有更多 地方可以活动,得把碍路的家具搬出去, 首先要搬的是五斗橱和写 字台。

格里高爾想見見他母親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在大白天, 考慮 到父親的臉面,他不願趴在窗子上讓人家看見, 可是他在幾平方米 的地板上沒什麼好爬的, 漫漫的長夜裡他也不能始終安靜地躺着不 動,此外他很快就失去了對於食物的任何興趣,因此, 為了鍛鍊身 體,他養成了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縱橫交錯地爬來爬去的習慣。 他特 別喜歡倒掛在天花板上,這比躺在地板上強多了, 呼吸起來也輕鬆 多了,而且身體也可以輕輕地晃來晃去; 倒懸的滋味使他樂而忘形 ,他忘乎所以地鬆了腿,直挺挺地掉在地板上。 可是如今他對自己 身體的控制能力比以前大有進步,所以即使摔得這麼重, 也沒有受 到損害。 他的妹妹馬上就注意到了格里高爾新發現的娛樂--他的 腳總要在爬過的地方留下一種粘液--於是她想到應該讓他有更多 地方可以活動,得把礙路的傢具搬出去, 首先要搬的是五斗櫥和寫 字台。

可是一个人干不了;她不敢叫父亲来帮忙; 家里的用人又只 有一个十六岁的使女,女仆走后她虽说有勇气留下来, 但是她求主 人赐给她一个特殊的恩惠,让她把厨房门锁着, 只有在人家特意叫 她时才打开,所以她也是不能帮忙的;这样, 除了趁父亲出去时求 母亲帮忙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老太太真的来了, 一边还 兴奋地叫喊着, 可是这股劲头没等到她来到格里高尔房门口就烟消 云散了。格里高尔的妹妹当然先进房间, 她来看看是否一切都很稳 妥,然后再招呼母亲。格里高尔赶紧把被单拉低些, 并且把它弄得 皱褶更多些,让人看了以为这是随随便便扔在沙发上的。 这一回他 也不打沙发底下往外张望了;他放弃了见到母亲的快乐, 她终于来 了,这就已经使他喜出望外了。“进来吧,他躲起来了。 ”妹妹说 ,显然是搀着母亲的手在领她进来。此后, 格里高尔听到了两个荏 弱的女人使劲把那口旧柜子从原来的地方拖出来的声音, 他妹妹只 管挑重活儿干,根本不听母亲叫她当心累坏身子的劝告。 她们搬了 很久。在拖了至少一刻钟之后,母亲提出相反的意见, 说这口橱还 是放在原处的好,因为首先它太重了, 在父亲回来之前是绝对搬不 走的;而这样立在房间的中央当然只会更加妨碍格里高尔的行动, 况且把家具搬出去是否就合格里高尔的意,这可谁也说不上来。 她 甚至还觉得恰恰相反呢;她看到墙壁光秃秃,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为什么格里高尔就没有同感呢, 既然好久以来他就用惯了这些家具 ,一旦没有,当然会觉得很凄凉。

可是一個人幹不了;她不敢叫父親來幫忙; 家裡的用人又只 有一個十六歲的使女,女仆走後她雖說有勇氣留下來, 但是她求主 人賜給她一個特殊的恩惠,讓她把廚房門鎖着, 只有在人家特意叫 她時才打開,所以她也是不能幫忙的;這樣, 除了趁父親出去時求 母親幫忙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老太太真的來了, 一邊還 興奮地叫喊着, 可是這股勁頭沒等到她來到格里高爾房門口就煙消 雲散了。格里高爾的妹妹當然先進房間, 她來看看是否一切都很穩 妥,然後再招呼母親。格里高爾趕緊把被單拉低些, 並且把它弄得 皺褶更多些,讓人看了以為這是隨隨便便扔在沙發上的。 這一回他 也不打沙發底下往外張望了;他放棄了見到母親的快樂, 她終於來 了,這就已經使他喜出望外了。“進來吧,他躲起來了。 ”妹妹說 ,顯然是攙着母親的手在領她進來。此後, 格里高爾聽到了兩個荏 弱的女人使勁把那口舊柜子從原來的地方拖出來的聲音, 他妹妹只 管挑重活兒干,根本不聽母親叫她當心累壞身子的勸告。 她們搬了 很久。在拖了至少一刻鐘之後,母親提出相反的意見, 說這口櫥還 是放在原處的好,因為首先它太重了, 在父親回來之前是絶對搬不 走的;而這樣立在房間的中央當然只會更加妨礙格里高爾的行動, 況且把傢具搬出去是否就合格里高爾的意,這可誰也說不上來。 她 甚至還覺得恰恰相反呢;她看到牆壁光禿禿,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為什麼格里高爾就沒有同感呢, 既然好久以來他就用慣了這些傢具 ,一旦沒有,當然會覺得很淒涼。

最后她又压低了声音说--事实 上自始至终她都几乎是用耳语在说话, 她仿佛连声音都不想让格里 高尔听到--他到底藏在哪儿她并不清楚--因为她相信他已经听 不懂她的话了--“再说,我们搬走家具,岂不等于向他表示, 我 们放弃了他好转的希望,硬着心肠由他去了吗? 我想还是让他房间 保持原状的好,这样,等格里高尔回到我们中间, 他就会发现一切 如故,也就能更容易忘掉这其间发生的事了。”

最後她又壓低了聲音說--事實 上自始至終她都几乎是用耳語在說話, 她彷彿連聲音都不想讓格里 高爾聽到--他到底藏在哪兒她並不清楚--因為她相信他已經聽 不懂她的話了--“再說,我們搬走傢具,豈不等於向他表示, 我 們放棄了他好轉的希望,硬着心腸由他去了嗎? 我想還是讓他房間 保持原狀的好,這樣,等格里高爾回到我們中間, 他就會發現一切 如故,也就能更容易忘掉這其間發生的事了。”

听到了母亲这番话, 格里高尔明白两个月不与人交谈以及单调 的家庭生活,已经把他的头脑弄糊涂了,否则他就无法解释, 他怎 么会认真希望把房间里的家具清出去。 难道他真的要把那么舒适地 放满祖传家具的温暖的房间变成光秃秃的洞窟, 好让自己不受阻碍 地往四面八方乱爬, 同时还要把做人的时候的回忆忘得干干净净作 为代价吗? 他的确已经濒于忘却一切, 只是靠了好久没有听到的母 亲的声音,才把他拉了回来。什么都不能从他的房间里搬出去; 一 切都得保持原状;他不能丧失这些家具对他精神状态的良好影响; 即使在他无意识地到处乱爬的时候家具的确挡住他的路, 这也绝不 是什么妨碍,而是大大的好事。

聽到了母親這番話, 格里高爾明白兩個月不與人交談以及單調 的家庭生活,已經把他的頭腦弄糊塗了,否則他就無法解釋, 他怎 麼會認真希望把房間裡的傢具清出去。 難道他真的要把那麼舒適地 放滿祖傳傢具的溫暖的房間變成光禿禿的洞窟, 好讓自己不受阻礙 地往四面八方亂爬, 同時還要把做人的時候的回憶忘得乾乾淨淨作 為代價嗎? 他的確已經瀕于忘卻一切, 只是靠了好久沒有聽到的母 親的聲音,才把他拉了回來。什麼都不能從他的房間裡搬出去; 一 切都得保持原狀;他不能喪失這些傢具對他精神狀態的良好影響; 即使在他無意識地到處亂爬的時候傢具的確擋住他的路, 這也絶不 是什麼妨礙,而是大大的好事。

不幸的是,妹妹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已经惯于把自己看成是格 里高尔事务的专家了,自然认为自己要比父母高明, 这当然也有点 道理,所以母亲的劝说只能使她决心不仅仅搬走柜子和书桌, 这只 是她的初步计划,而且还要搬走一切,只剩那张不可缺少的沙发。 她作出这个决定当然不仅仅是出于孩子气的倔强和她近来自己也没 料到的,花了艰苦代价而获得的自信心; 她的确觉得格里高尔需要 许多地方爬动,另一方面,他又根本用不着这些家具, 这也是不言 而喻的。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她这种年龄的少女的热烈气质, 她们 无论做什么事总要迷在里面, 这个原因使得葛蕾特夸大哥哥环境的 可怕,这样,她就能给他做更多的事了。 对于一间由格里高尔一个 人主宰的光有四堵空墙的房间, 除了葛蕾特是不会有别人敢于进去 的。

不幸的是,妹妹卻有不同的看法; 她已經慣于把自己看成是格 裡高爾事務的專家了,自然認為自己要比父母高明, 這當然也有點 道理,所以母親的勸說只能使她決心不僅僅搬走柜子和書桌, 這只 是她的初步計劃,而且還要搬走一切,只剩那張不可缺少的沙發。 她作出這個決定當然不僅僅是出於孩子氣的倔強和她近來自己也沒 料到的,花了艱苦代價而獲得的自信心; 她的確覺得格里高爾需要 許多地方爬動,另一方面,他又根本用不着這些傢具, 這也是不言 而喻的。另一個原因也可能是她這種年齡的少女的熱烈氣質, 她們 無論做什麼事總要迷在裡面, 這個原因使得葛蕾特誇大哥哥環境的 可怕,這樣,她就能給他做更多的事了。 對於一間由格里高爾一個 人主宰的光有四堵空牆的房間, 除了葛蕾特是不會有別人敢於進去 的。

因此,她不因为母亲的一番话而动摇自己的决心, 母亲在格里 高尔的房间里越来越不舒服,所以也拿不稳主意,旋即不作声了, 只是竭力帮她女儿把柜子推出去。如果不得已, 格里高尔也可以不 要柜子,可是写字台是非留下不可的。 这两个女人哼哼着刚把柜子 推出房间,格里高尔就从沙发底下探出头来, 想看看该怎样尽可能 温和妥善地干预一下。可是真倒霉,是他母亲先回进房间来的, 她 让葛蕾特独自在隔壁房间攥住柜子摇晃着往外拖, 柜子当然是一动 也不动。母亲没有看惯他的模样;为了怕她看了吓出病来, 格里高 尔马上退到沙发另一头去,可是还是使被单在前面晃动了一下。 这 就已经使她大吃一惊了。她愣住了,站了一会儿, 这才往葛蕾特那 儿跑去。

因此,她不因為母親的一番話而動搖自己的決心, 母親在格里 高爾的房間裡越來越不舒服,所以也拿不穩主意,旋即不作聲了, 只是竭力幫她女兒把柜子推出去。如果不得已, 格里高爾也可以不 要柜子,可是寫字檯是非留下不可的。 這兩個女人哼哼着剛把柜子 推出房間,格里高爾就從沙發底下探出頭來, 想看看該怎樣儘可能 溫和妥善地干預一下。可是真倒霉,是他母親先回進房間來的, 她 讓葛蕾特獨自在隔壁房間攥住柜子搖晃着往外拖, 柜子當然是一動 也不動。母親沒有看慣他的模樣;為了怕她看了嚇出病來, 格里高 爾馬上退到沙發另一頭去,可是還是使被單在前面晃動了一下。 這 就已經使她大吃一驚了。她愣住了,站了一會兒, 這才往葛蕾特那 兒跑去。

虽然格里高尔不断地安慰自己, 说根本没有出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搬动了几件家具,但他很快就不得不承认, 这两个女人跑过 来跑过去,她们的轻声叫喊以及家具在地板上的拖动, 这一切给了 他很大影响,仿佛乱动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 尽管他拼命把头和腿 都蜷成一团贴紧在地板上,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忍受不了多久了。 她 们在搬清他房间里的东西,把他所喜欢的一切都拿走; 安放他的钢 丝锯和各种工具的柜子已经给拖走了; 她们这会儿正在把几乎陷进 地板去的写字台抬起来, 他在商学院念书时所有的作业就是在这张 桌子上做的,更早的还有中学的作业,还有,对了, 小学的作业- -他再也顾不上体会这两个女人的良好动机了, 他几乎已经忘了她 们的存在,因为她们太累了,干活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除了她们 沉重的脚步声以外,旁的什么也听不见。

雖然格里高爾不斷地安慰自己, 說根本沒有出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是搬動了幾件傢具,但他很快就不得不承認, 這兩個女人跑過 來跑過去,她們的輕聲叫喊以及傢具在地板上的拖動, 這一切給了 他很大影響,彷彿亂動從四面八方同時襲來, 儘管他拚命把頭和腿 都蜷成一團貼緊在地板上,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忍受不了多久了。 她 們在搬清他房間裡的東西,把他所喜歡的一切都拿走; 安放他的鋼 絲鋸和各種工具的柜子已經給拖走了; 她們這會兒正在把几乎陷進 地板去的寫字檯抬起來, 他在商學院唸書時所有的作業就是在這張 桌子上做的,更早的還有中學的作業,還有,對了, 小學的作業- -他再也顧不上體會這兩個女人的良好動機了, 他几乎已經忘了她 們的存在,因為她們太累了,幹活時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除了她們 沉重的腳步聲以外,旁的什麼也聽不見。

因此他冲出去了--两个女人在隔壁房间正靠着写字台略事休 息--他换了四次方向,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先拯救什么; 接着 ,他看见了对面的那面墙,靠墙的东西已给搬得七零八落了, 墙上 那副穿皮大衣的女士的像吸引了他,格里高尔急忙爬上去, 紧紧地 贴在镜面玻璃上,这地方倒挺不错; 他那火热的肚子顿时觉得惬意 多了。至少,这张完全藏在他身子底下的画是谁也不许搬走的。 他 把头转向起坐室,以便两个女人重新进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们。

因此他衝出去了--兩個女人在隔壁房間正靠着寫字檯略事休 息--他換了四次方向,因為他真的不知道應該先拯救什麼; 接着 ,他看見了對面的那面牆,靠牆的東西已給搬得七零八落了, 牆上 那副穿皮大衣的女士的像吸引了他,格里高爾急忙爬上去, 緊緊地 貼在鏡面玻璃上,這地方倒挺不錯; 他那火熱的肚子頓時覺得愜意 多了。至少,這張完全藏在他身子底下的畫是誰也不許搬走的。 他 把頭轉向起坐室,以便兩個女人重新進來的時候可以看到她們。

她们休息了没多久就已经往里走来了; 葛蕾特用胳膊围住她母 亲,简直是在抱着她。“那么,我们现在再搬什么呢? ”葛蕾特说 ,向周围扫了一眼,她的眼睛遇上了格里高尔从墙上射来的眼光。 大概因为母亲也在场的缘故,她保持住了镇静, 她向母亲低下头去 ,免得母亲的眼睛抬起来,说道:“走吧, 我们要不要再回起坐室 待一会儿?”她的意图格里高尔非常清楚; 她是想把母亲安置到安 全的地方,然后再把他从墙上赶下来。好吧,让她来试试看吧! 他 抓紧了他的图片绝不退让。他还想对准葛蕾特的脸飞扑过去呢。

她們休息了沒多久就已經往裡走來了; 葛蕾特用胳膊圍住她母 親,簡直是在抱著她。“那麼,我們現在再搬什麼呢? ”葛蕾特說 ,向周圍掃了一眼,她的眼睛遇上了格里高爾從牆上射來的眼光。 大概因為母親也在場的緣故,她保持住了鎮靜, 她向母親低下頭去 ,免得母親的眼睛抬起來,說道:“走吧, 我們要不要再回起坐室 待一會兒?”她的意圖格里高爾非常清楚; 她是想把母親安置到安 全的地方,然後再把他從牆上趕下來。好吧,讓她來試試看吧! 他 抓緊了他的圖片絶不退讓。他還想對準葛蕾特的臉飛撲過去呢。

可是葛蕾特的话却已经使母亲感到不安了, 她向旁边跨了一步 ,看到了印花墙纸上那一大团棕色的东西, 她还没有真的理会到她 看见的正是格里高尔,就用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啊,上帝, 啊 ,上帝!”接着就双手一摊倒在沙发上,仿佛听天由命似的, 一动 也不动了。“唉,格里高尔!”他妹妹喊道, 对他又是挥拳又是瞪 眼。自从变形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对他说话。 她跑到隔壁房间 去拿什么香精来使母亲从昏厥中苏醒过来。 格里高尔也想帮忙-- 要救那张图片以后还有时间--可是他已经紧紧地粘在玻璃上, 不 得不使点劲儿才能够让身子移动; 接着他就跟在妹妹后面奔进房间 ,好像他与过去一样。真能给她什么帮助似的; 可是他马上就发现 ,自己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她后面; 妹妹正在许许多多小瓶子堆里 找来找去,等她回过身来一看到他,真的又吃了一惊; 一只瓶子掉 到地板上,打碎了;一块玻璃片划破了格里高尔的脸, 不知什么腐 蚀性的药水溅到了他身上;葛蕾特才愣住一小会儿, 就马上抱起所 有拿得了的瓶子跑到母亲那儿去了;她用脚砰地把门关上。 格里高 尔如今和母亲隔开了,她就是因为他,也许快要死了; 他不敢开门 ,生怕吓跑了不得不留下来照顾母亲的妹妹;目前,除了等待, 他 没有别的事可做;他被自我谴责和忧虑折磨着,就在墙壁、 家具和 天花板上到处乱爬起来,最后,在绝望中, 他觉得整个房间竟在他 四周旋转,就掉了下来,跌落在大桌子的正中央。

可是葛蕾特的話卻已經使母親感到不安了, 她向旁邊跨了一步 ,看到了印花牆紙上那一大團棕色的東西, 她還沒有真的理會到她 看見的正是格里高爾,就用嘶啞的聲音大叫起來:“啊,上帝, 啊 ,上帝!”接着就雙手一攤倒在沙發上,彷彿聽天由命似的, 一動 也不動了。“唉,格里高爾!”他妹妹喊道, 對他又是揮拳又是瞪 眼。自從變形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直接對他說話。 她跑到隔壁房間 去拿什麼香精來使母親從昏厥中甦醒過來。 格里高爾也想幫忙-- 要救那張圖片以後還有時間--可是他已經緊緊地粘在玻璃上, 不 得不使點勁兒才能夠讓身子移動; 接着他就跟在妹妹後面奔進房間 ,好像他與過去一樣。真能給她什麼幫助似的; 可是他馬上就發現 ,自己只能無可奈何地站在她後面; 妹妹正在許許多多小瓶子堆裡 找來找去,等她回過身來一看到他,真的又吃了一驚; 一隻瓶子掉 到地板上,打碎了;一塊玻璃片劃破了格里高爾的臉, 不知什麼腐 蝕性的藥水濺到了他身上;葛蕾特才愣住一小會兒, 就馬上抱起所 有拿得了的瓶子跑到母親那兒去了;她用腳砰地把門關上。 格里高 爾如今和母親隔開了,她就是因為他,也許快要死了; 他不敢開門 ,生怕嚇跑了不得不留下來照顧母親的妹妹;目前,除了等待, 他 沒有別的事可做;他被自我譴責和憂慮折磨着,就在牆壁、 傢具和 天花板上到處亂爬起來,最後,在絶望中, 他覺得整個房間竟在他 四周旋轉,就掉了下來,跌落在大桌子的正中央。

过了一小会儿。格里高尔依旧软弱无力地躺着, 周围寂静无声 ;这也许是个吉兆吧。接着门铃响了。 使女当然是锁在她的厨房里 的,只能由葛蕾特去开门。进来的是他的父亲。“出了什么事? ” 他一开口就问;准是葛蕾特的神色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葛蕾特显然 把头埋在父亲胸口上, 因为他的回答听上去闷声闷气的:“妈妈刚 才晕过去了,不过这会儿已经好点了。格里高尔逃了出来。 ”--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父亲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 可是 你们这些女人根本不听。 ”

過了一小會兒。格里高爾依舊軟弱無力地躺着, 周圍寂靜無聲 ;這也許是個吉兆吧。接着門鈴響了。 使女當然是鎖在她的廚房裡 的,只能由葛蕾特去開門。進來的是他的父親。“出了什麼事? ” 他一開口就問;準是葛蕾特的神色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葛蕾特顯然 把頭埋在父親胸口上, 因為他的回答聽上去悶聲悶氣的:“媽媽剛 才暈過去了,不過這會兒已經好點了。格里高爾逃了出來。 ”--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父親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 可是 你們這些女人根本不聽。 ”

格里高尔清楚地感觉到他父亲把葛蕾特 过于简单的解释想到最坏的方面去了, 他大概以为格里高尔作了什 么凶狠的事呢。格里高尔现在必须设法使父亲息怒, 因为他既来不 及也无法替自己解释。因此他赶忙爬到自己房间的门口, 蹲在门前 ,好让父亲从客厅里一进来便可以看见自己的儿子乖得很, 一心想 立即回自己房间,根本不需要赶,要是门开着, 他马上就会进去的 。

格里高爾清楚地感覺到他父親把葛蕾特 過于簡單的解釋想到最壞的方面去了, 他大概以為格里高爾作了什 麼凶狠的事呢。格里高爾現在必須設法使父親息怒, 因為他既來不 及也無法替自己解釋。因此他趕忙爬到自己房間的門口, 蹲在門前 ,好讓父親從客廳裡一進來便可以看見自己的兒子乖得很, 一心想 立即回自己房間,根本不需要趕,要是門開着, 他馬上就會進去的 。

可是父亲目前的情绪完全无法体会他那细腻的感情。“啊! ” 他一露面就喊道,声音里既有狂怒,同时又包含了喜悦。 格里高尔 把头从门上缩回来,抬起来瞧他的父亲。啊, 这简直不是他想象中 的父亲了;显然,最近他太热衷于爬天花板这一新的消遣, 对家里 别的房间里的情形就不像以前那样感兴趣了, 他真应该预料到某些 新的变化才行。不过,不过,这难道真是他父亲吗?从前, 每逢格 里高尔动身出差,他父亲总是疲累不堪地躺在床上; 格里高尔回来 过夜总看见他穿着睡衣靠在一张长椅子里,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把 手举一举就算是欢迎。一年里有那么一两个星期天, 还得是盛大的 节日,他也偶尔和家里人一起出去, 总是走在格里高尔和母亲的当 中,他们走得已经够慢的了,可是他还要慢, 他裹在那件旧大衣里 ,靠了那把弯柄的手杖的帮助艰难地向前移动, 每走一步都先要把 手杖小心翼翼地支好,逢到他想说句话,往往要停下脚步, 让护卫 的人靠拢来。难道那个人就是他吗?

可是父親目前的情緒完全無法體會他那細膩的感情。“啊! ” 他一露面就喊道,聲音裡既有狂怒,同時又包含了喜悅。 格里高爾 把頭從門上縮回來,抬起來瞧他的父親。啊, 這簡直不是他想象中 的父親了;顯然,最近他太熱衷于爬天花板這一新的消遣, 對家裡 別的房間裡的情形就不像以前那樣感興趣了, 他真應該預料到某些 新的變化才行。不過,不過,這難道真是他父親嗎?從前, 每逢格 裡高爾動身出差,他父親總是疲累不堪地躺在床上; 格里高爾回來 過夜總看見他穿著睡衣靠在一張長椅子裡,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把 手舉一舉就算是歡迎。一年裡有那麼一兩個星期天, 還得是盛大的 節日,他也偶爾和家裡人一起出去, 總是走在格里高爾和母親的當 中,他們走得已經夠慢的了,可是他還要慢, 他裹在那件舊大衣裡 ,靠了那把彎柄的手杖的幫助艱難地向前移動, 每走一步都先要把 手杖小心翼翼地支好,逢到他想說句話,往往要停下腳步, 讓護衛 的人靠攏來。難道那個人就是他嗎?

现在他身子笔直地站着, 穿一 件有金色钮扣的漂亮的蓝制服,这通常是银行的杂役穿的; 他那厚 实的双下巴鼓出在上衣坚硬的高领子外面;从他浓密的睫毛下面, 那双黑眼睛射出了神气十足咄咄逼人的光芒; 他那头本来乱蓬蓬的 头发如今从当中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分了开来, 两边都梳得又光又 平。 他把那顶绣有金字--肯定是哪家银行的标记--的帽子远远 地往房间那头的沙发上一扔,把大衣的下摆往后一甩, 双手插在裤 袋里,板着严峻的脸朝格里高尔冲来。

現在他身子筆直地站着, 穿一 件有金色鈕扣的漂亮的藍制服,這通常是銀行的雜役穿的; 他那厚 實的雙下巴鼓出在上衣堅硬的高領子外面;從他濃密的睫毛下面, 那雙黑眼睛射出了神氣十足咄咄逼人的光芒; 他那頭本來亂蓬蓬的 頭髮如今從當中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地分了開來, 兩邊都梳得又光又 平。 他把那頂綉有金字--肯定是哪家銀行的標記--的帽子遠遠 地往房間那頭的沙發上一扔,把大衣的下襬往後一甩, 雙手插在褲 袋裏,板着嚴峻的臉朝格里高爾衝來。

他大概自己也不清楚要干什 么;但是他却把脚举得老高, 格里高尔一看到他那大得惊人的鞋后 跟简直吓呆了。不过格里高尔不敢冒险听任父亲摆弄, 他知道从自 己新生活的第一天起,父亲就是主张对他采取严厉措施的。 因此他 就在父亲的前头跑了起来,父亲停住他也停住, 父亲稍稍一动他又 急急地奔跑。就这样,他们绕着房间转了好几圈, 并没有真出什么 事;事实上这简直都不太像是追逐,因为他们都走得很慢。 所以格 里高尔也没有离开地板, 生怕父亲把他的爬墙和上天花板看成是一 种特别恶劣的行为。可是,即使就这样跑他也支持不了多久, 因为 他父亲迈一步,他就得动好多下。他已经感到气喘不过来了, 他从 前做人的时候肺也不太强。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冲, 因为要把精力全 部集中在奔走上,连眼睛都几乎不睁开来;在昏乱的状态中, 除了 向前冲以外,他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别的出路; 他几乎忘记自己是可 以随便上墙的,但是在这个房间里放着凸凸凹凹精雕细镂的家具, 把墙挡住了--正在这时, 突然有一样扔得不太有力的东西飞了过 来,落在他紧后面,又滚到他前面去。这是一个苹果; 紧接着第二 个苹果又扔了过来;格里高尔惊慌地站住了;再跑也没有用了, 因 为他父亲决心要轰炸他了。

他大概自己也不清楚要幹什 麼;但是他卻把腳舉得老高, 格里高爾一看到他那大得驚人的鞋後 跟簡直嚇獃了。不過格里高爾不敢冒險聽任父親擺弄, 他知道從自 己新生活的第一天起,父親就是主張對他採取嚴厲措施的。 因此他 就在父親的前頭跑了起來,父親停住他也停住, 父親稍稍一動他又 急急地奔跑。就這樣,他們繞着房間轉了好幾圈, 並沒有真出什麼 事;事實上這簡直都不太像是追逐,因為他們都走得很慢。 所以格 裡高爾也沒有離開地板, 生怕父親把他的爬牆和上天花板看成是一 種特別惡劣的行為。可是,即使就這樣跑他也支持不了多久, 因為 他父親邁一步,他就得動好多下。他已經感到氣喘不過來了, 他從 前做人的時候肺也不太強。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衝, 因為要把精力全 部集中在奔走上,連眼睛都几乎不睜開來;在昏亂的狀態中, 除了 向前衝以外,他根本沒有想到還有別的出路; 他几乎忘記自己是可 以隨便上牆的,但是在這個房間裡放著凸凸凹凹精雕細鏤的傢具, 把牆擋住了--正在這時, 突然有一樣扔得不太有力的東西飛了過 來,落在他緊後面,又滾到他前面去。這是一個蘋果; 緊接着第二 個蘋果又扔了過來;格里高爾驚慌地站住了;再跑也沒有用了, 因 為他父親決心要轟炸他了。

他把碗橱上盘子里的水果装满了衣袋, 也没有好好地瞄准,只是把苹果一个接一个地扔出来。 这些小小的 红苹果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仿佛有吸引力似的,都在互相碰撞。 一 个扔得不太用力的苹果轻轻擦过格里高尔的背, 没有带给他什么损 害就飞走了。可是紧跟着马上飞来了另一个, 正好打中了他的背并 且还陷了进去;格里高尔掐扎着往前爬, 仿佛能把这种可惊的莫名 其妙的痛苦留在身后似的;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钉住在原处, 就 六神无主地瘫倒在地上。在清醒的最后一刹那, 他瞥见他的门猛 然打开,母亲抢在尖叫着的妹妹前头跑了过来,身上只穿着内衣, 她女儿为了让她呼吸舒畅好缓过气来,已经把她衣服都解开了, 格 里高尔看见母亲向父亲扑过去, 解松了的裙子一条接着一条都掉在 地板上,她绊着裙子径直向父亲奔去,抱住他,紧紧地搂住他, 双 手围在父亲的脖子上,求他别伤害儿子的生命--可是这时, 格里 高尔的眼光已经逐渐暗淡了。

他把碗櫥上盤子裡的水果裝滿了衣袋, 也沒有好好地瞄準,只是把蘋果一個接一個地扔出來。 這些小小的 紅蘋果在地板上滾來滾去,彷彿有吸引力似的,都在互相碰撞。 一 個扔得不太用力的蘋果輕輕擦過格里高爾的背, 沒有帶給他什麼損 害就飛走了。可是緊跟着馬上飛來了另一個, 正好打中了他的背並 且還陷了進去;格里高爾掐扎着往前爬, 彷彿能把這種可驚的莫名 其妙的痛苦留在身後似的;可是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釘住在原處, 就 六神無主地癱倒在地上。在清醒的最後一剎那, 他瞥見他的門猛 然打開,母親搶在尖叫着的妹妹前頭跑了過來,身上只穿著內衣, 她女兒為了讓她呼吸舒暢好緩過氣來,已經把她衣服都解開了, 格 裡高爾看見母親向父親撲過去, 解鬆了的裙子一條接着一條都掉在 地板上,她絆着裙子徑直向父親奔去,抱住他,緊緊地摟住他, 雙 手圍在父親的脖子上,求他別傷害兒子的生命--可是這時, 格里 高爾的眼光已經逐漸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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